陸游素以『愛國詩人』的形象出現於官方正統文獻。但放翁最為人傳誦的作品,卻應該是一闋言情的《釵頭鳳》。
陸游是紹興人,因一首《釵頭鳳》聞名的『沈園』也在紹興。
紹興算是杭州行的支線,本是無心插柳(註),卻成了此行情感傾軋,意欲再訪之地。一是因為秋瑾,再來就是陸游,三是這個小鎮比起遊客充斥的大城市,多了一份沉穩與寧靜。有關於紹興的故事,擇日另記。
《釵頭鳳》傳說是陸游寫給被迫分離的前妻兼表妹唐婉的作品。據說陸游在二十歲那年與唐婉成婚,兩人志趣相投感情融洽,卻因無子,而在陸母強迫下離異。事隔十年,陸游某日在沈園遇上好久不見但已另嫁他人的唐婉,慨嘆之下,便在沈園壁上題了這首失意的詞。而故事的後半段更哀傷,說是唐婉見了此詞之後也悲從中來,和了一首《釵頭鳳》不久後便抑鬱而逝。
上下闋結尾的那聲『錯!錯!錯!』和『莫!莫!莫!』,多少年來沉重地敲擊著有情人的心靈?
其實,無論是愛國還是愛人,都需要多情與熱情。冷漠或愛說自己理性的薄倖之人,難明此理。陸先生總是性情中人無誤,這我喜歡。
沈園之所以聞名,是因為這正是《釵頭鳳》所敘述之事情的現場。寫下釵頭鳳之後,陸游在他的後半生,數度重遊沈園,並寫下好幾首以沈園為名的悼念詩詞。接受了前面傳說的讀者,自然多會願意去相信,讓這位南宋愛國詩人一輩子牽掛的就是當年分別後在此重逢的唐婉。
今日的紹興『沈園』,園內牆上想當然題了著名的兩闋《釵頭鳳》。園內雖有舊時園林遺址,但整體還是相當具有現代人造感。入口處立有裂縫大石一顆,上刻『斷雲』,意喻『斷緣』(= =),只能說相當符合某種新中國風格,即愛把旅遊景點的傳說歷史,意境情感物質化,只能嘆我不會欣賞了。
沈園去了兩趟,先是晚上去看演出,再來是白天去遊園。話說重遊沈園時,遇上了一個看起來像是在地人的大叔。他見我在讀解說牌,就跑過來跟我說這個『沈園』是假的,是重蓋的,而且原本的『沈園』位置根本不在這云云。其實他還叨叨絮絮說了些什麼,但卻礙於因鄉音太重,以致我聽不懂。
其實,理智上我也不相信這個沈園就是陸游與唐婉當年相遇的那個沈園,但是無妨。我知道紹興真的曾經存在過一座沈園,是那座讓陸游寄託、悼念失落愛情的沈園,而我現在人在紹興,這樣就夠了。我的感受,不需要一個具體精準如GPS坐標,或是真確實的『古物/遺址』來驗證或輔佐。真切的情感能跨越時空,我就在這裡,遙想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重逢,感受字句底下的那些心酸淚水,而能夠有些許共鳴,便已足矣。
就如同我去杭州是為了各種傳說一樣。雷峰塔下是不是真的壓著白素貞,萬崧書院是不是實在呆過梁祝?對我來說,那不是考古學的問題。
(註:因為先在西湖孤山遇見了秋瑾墓和風雨亭,然後在青旅上網發現秋瑾出生和死亡的地點,原來就在杭州附近。結果到了紹興才發現這裡有好多(書上見過的)熟人,成為行程中的大驚喜。)
| 今日『沈園』內提有兩首《釵頭鳳》的牆面。 |
《釵頭鳳》(時陸游31歲) 傳聞中唐婉的和作《釵頭鳳》
紅酥手,黃縢酒,滿城春色宮牆柳。 世情薄,人情惡,雨送黃昏花易落。
東風惡,歡情薄,一懷愁緒,幾年離索。 曉風乾,淚痕殘。欲箋心事,獨語斜闌。
錯!錯!錯! 難!難!難!
春如舊,人空瘦,淚痕紅浥鮫綃透。 人成各,今非昨,病魂曾似秋千索。
桃花落,閒池閣,山盟雖在,錦書難託。 角聲寒,夜闌珊。怕人尋問,咽淚妝歡。
莫!莫!莫! 瞞!瞞!瞞!
《沈園懷舊》(陸游75歲)
夢斷香消四十年,沈園柳老不吹綿。此身行作稽山土,猶吊遺縱一泫然。
城上斜陽畫角哀,沈園非復舊池臺。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。
《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》 (小序: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,四十年前嘗題小闕壁間,偶複一到,而園已易主,刻小闕于石,讀之悵然。)
楓葉初丹槲葉黃,河陽愁鬢怯新霜。林亭感舊空回首,泉路憑誰說斷腸?
壞壁醉題塵漠漠,斷雲幽夢事茫茫。年來妄念消除盡,回向禪龕一炷香。
《十二月二日夢游沈氏園亭》(時陸游81歲)
其一、路近城南已怕行,沈家園裡更傷情;香穿客袖梅花在,綠蘸寺橋春水生。
其二、城南小陌又逢春,只見梅花不見人;玉骨久沉泉下土,墨痕猶鎖壁間塵。
《春遊》(時陸游85歲)
沈家園裡花如錦,半是當年識放翁。也信美人終作土,不堪幽夢太匆匆。
| 沈園晚間有戲劇演出,這段在唱梁祝。 |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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