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Muallaf裡那個被拖著走的小Brian,在車裡面號啕大哭的鏡頭,情緒瀕臨失控,只想抱著他一起哭。
對小男孩的哭泣,不只感同身受而已,而是很清楚在哭聲中包含的,一些我無法說得太清楚的東西。
接下來寫的東西請當做故事看就好。
話說在前頭,兒童不宜。
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
那天傍晚應該是得意忘形了,被喊了幾次“ 回來吃飯!”卻還圍著鄰居屋前的大樹團團轉。
那陣子鄰居屋前的大樹上,不知何故出現了好多半圓形的小瓢蟲:黑的、黃的、紅的、花的,就像珠寶店裡看到各色寶石。於是幾個小孩競賽似的,開心地忙著在夠得著的樹葉間尋找它們的蹤跡。找到了,就把它們裝進戳好透氣孔,那種五角錢一罐裝無花果的透明罐子裡,再放進幾片新鮮的樹葉草梗養起來,看著小蟲在裡頭活動真開心。
那天找得興起,心裡雖想著『再抓多一隻就回去』,腳卻一直繞著樹轉離不去。等發覺有點安靜,驚覺情況不妙才提心吊膽趕快走回家門口。果然,她早就拿著藤條在等我。
挨過藤條的應該都知道,那鞭子掃下來通常是打到腿和腳,你唯一能做的是往角落躲,最後就是靠在墻邊把身體側著讓挨鞭的面積盡量變得最少,然後,就是等他們打罵到覺得夠了為止。
但當天事情不只是這樣。
我已經縮在墻角任她打,她卻不知為何似乎越來越氣。打著打著她藤條一拋,走過來奪過我一直握在手中的無花果罐,“ 叫你回來吃飯叫不聽是嗎,有這些蟲你不用吃飯了是不是?!那你就去吃這些蟲!”,然後一手把蓋子打開,另一手掰開我的嘴把裝有二十來只瓢蟲的罐子往我口中敲。
淚眼模糊中看到的,是幾隻獲得自由的小瓢蟲從頭頂飛過往屋外飛去;嘴里感受到的,是活物在在爬動飛行,舌頭上昆蟲排出苦澀的蟲液,以及牙齦嘴唇被罐子邊緣磕到劃傷的血腥味混雜的奇異口感。跑去廁所漱口,看著嘴里漱出來幾只半死不活的甲蟲,當下只覺得很難過,不知道是為那些瓢蟲還是為我自己。晚上睡覺的時候,在被子裡一直哭一直哭,同樣不知道是為它們還是為自己。
另外有一次,是沒事先告知,就帶著弟弟跑去一個超過了被允許範圍的地方去。
回到家門看到藤條先退兩步。發著抖才踏進屋里,藤條就劈頭劈臉打下來,只好本能地往門外退,這樣只讓她更生氣。“ 你喜歡出去是嗎?你走!你走!不用回來了!滾出去!滾!”。於是就被連推帶打地趕出屋外。
然後看著她把鐵門『砰』地一聲拉起關上,然後上鎖。
一開始還知道要抓著鐵花,哭著求她開門,但藤條『咻』一下打在我緊抓鐵門的手指上,那是有多痛應該不難想像,於是我不敢再碰鐵門。這時候,那個向來膽小的弟弟居然哭著動手跟她搶鑰匙,想要開門給我。這舉動不只我難以置信,她也有點意外。但是對著膽敢反抗的小弟,權威受侵犯的她反射動作當然也是就把藤條往弟弟身上揮。
隔著那道門,看著我弟又痛又怕,挨打後縮回手但又狂哭著要伸手搶鑰匙,然後他手臂上的紅紅鞭痕一道道增加,這畫面可能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。
接下來的記憶很模糊,只記得我看不下去,我不想看他被打,而且也覺得只要我還站在門外,他就會因為要拿鑰匙給我而被打,所以我就跑掉了。跑到組屋轉角,黑暗中靠著牆坐著,居然也就突然冷靜下來,也不哭了,只是盤算著我現在有什麼地方可以去,如果要跑到古來,我身上沒錢可以向誰去借……那天晚上我是怎樣回到家裡,她是什麼時候來找我我已經忘了。
後來漸漸發現,真正會造成長遠傷害的,是她的語言暴力。因為現在已經記不太清楚被藤條打到有多痛,但想起一些她在氣頭上會說說的話,心裡還是會有點痛。“ 我就是要打在你腳上你手上,讓你去給你的同學看,你當什麼巡察員?!當什麼班長?!”。更可怕的是有次她居然說“會讀書有什麼用?!我生你這個廢物!! ”。
“ 廢物!! ” 她至少重覆兩次,咬牙切齒,清清楚楚。
雖然已經知道她生氣的時候說話很刻薄,但那次還是重到無法承受。那是把你生出來的人,你一直以為她還蠻以你為傲的,至少她平時給你的感覺是這樣,結果原來你不過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。整晚躺在床上,那兩個字和她講話時候的眼神,像沒有辦法停播的恐怖電影在腦海中重複播放。只知道當晚越想越怕,越想越絕望,到後來變成在想著要讓自己從世界上消失的方法。那是我第一次很認真的想要去死。
其實直至今日,都還無法確定,當時那番究竟只是氣話呢,還是她真的是這樣認為。
身體上的傷害容易痊愈,心靈上的就未可知。有些事情你以為已經過去,甚至平常也根本不會特意去想起,但積壓著負能量可能已經化成心魔,在不知不覺中影響日後的待人處事。又或者,平常根本已經丟到潛意識的事情,哪天午夜夢迴的時候,向鬼那樣跳出來嚇你。
又想起那天電影節後,和Yasmin吃完飯搭計程車回飯店途中,不知怎樣聊到家庭教育,她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我至今記得清清楚楚的話:
" parents always want to educate their children, but sometimes the ways they use are so wrong~ "
她一定不知道,每次被打的時候,我心裡想著的不是懺悔自己的錯,而是在心裡不斷重複唸著:『我以後一定不會這樣對待小孩子~』。
畢業那年她來臺灣,埋怨我跟她合照為何都站這么遠?為何照相不能親熱一些,當時我答不上來。不過我有去想,我試圖去找出記憶中和她很親近的時刻,但是還蠻悲哀的『搜尋沒有結果』,不知道是為她悲哀較多,還是為我自己悲哀較多。我的確無法憶起她上一次抱我或者是牽著我的手是什麼時候。而且更糟的是,現在光是想著她要靠近都會讓我覺得很不舒服。也許就像Yasmin那部電影Muallaf中引用《可蘭經》109:6 所說,這是報應,每個人都得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出代價(原文:你們有你們的報應,我也有我的報應。)
可能,我的身體仍然對這些事情有記憶。又也許,那次被她推出去之後,那句『廢物』之後,一部分我還覺得被遺棄在門外;那道關上了的鐵門在心裡,仍沒有辦法打開。
其實上述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發生的時候我都還不到12歲。其實我有試著去想,可能,只是可能,那些時候其實她真正生氣的對象根本不是我,她只是在別的地方有怨氣無處可去。
這樣想,有的時候會讓我自己好過一點,只是有時而已。
她說不定已經忘記了有發生過這些事。
我不知道,原諒跟釋懷之間,有多長的距離。
也不知道,這些事對我日後在與人相處、面對自己、還有面對她之間,造成何等影響。
2009/10/15
Muallaf,有關的無關的
張貼者: 陽冰 於 15:20
訂閱:
張貼留言 (Atom)

0 意見:
張貼留言